無意讀到過這樣一段話:“西湖上,落了一場雪。人煙俱靜,鳥雀無聲,而有人泛一葉輕舟,于霧凇之間閑游,看雪,看水,看煙波。”距西湖千里的我便總盼著,能逢上一場落雪,哪怕不在西湖,不泛輕舟,只于雪間月下閑步。那是怎樣的場景啊,空中滿月或弦月,光影流轉,散落人間。而雪色浪漫,又回映月光。“下面平鋪著皓影,上面流轉著亮銀,月色與雪色之間,你是第三種絕色”。余光中的這句尤讓我心動,至純至凈的雪與月,勾勒成最動人的纏綿。
然,南方的冬天不像北方的冬天那樣寒冷,在南方等一場雪,如同朝圣者等待圣光。
當今冬先期而來的雪,紛紛揚揚飄落下來時,即使星星點點,夾雜著雨水,即使片刻就消散得無影無蹤,留也留不住,依舊引得一陣陣歡呼雀躍。
“忽如一夜春風來,千樹萬樹梨花開”是北方的雪,滿了弓刀,一身颯爽,吹亂群雁,紛紛離別,在我們南方是沒有的。南方的雪孤傲空靈,不愿在枝頭黛瓦開放與逗留,不肯中規中矩地平鋪在林間地里,更別提“千里冰封,萬里雪飄”,供人遠觀近賞。
“白雪卻嫌春色晚,故穿庭樹作飛花”,她總在青色的草地上開出一朵朵的小白花,經歷短暫而婉約的開放之后,便不顧一切地投入溫熱的泥土,轉瞬即逝,叫人猝不及防。山水未成素色,細草復又芊綠。也正因如此,愈顯其彌足珍貴,她為詮釋生命的短暫和美麗而來,在你我尚未頓悟時刻又悄無所依的隱去,留下你我細細的琢磨不可琢磨的生命。
“今人不見古時月,今月曾經照古人”,雪亦是如此吧。她曾化成因風起的柳絮點綴在謝道韞的墨發上,曾盛滿木舟陪伴王徽之行一路訪戴的暮色。芥隱門前小童送炭,程府階前楊時立雪, 陶淵明倚坐柴扉,輕嘆翳翳經日雪,曹孟德徘徊北風,看天氣肅清,看繁霜霏霏。辛棄疾勒馬即立,放聲長笑林間鵲,蘇軾雪后回憶,少年共客長安,至君堯舜的遠大志向,李易安掀簾孤望,簾外堆雪,已知春信。白居易倒酒輕問“晚來天欲雪,能飲一杯無?”李白揚揚一壺酒,與雪碰杯,向它傾訴山鷓鴣者常歌,浮云一身的心。太祖訪普,國爐小酌,酌的卻不是閑情,杯酒釋兵權,酒濃香卻無雅情。
數盡五千年,最是新白今朝雪。無論是浩渺無邊、銀蛇蠟象的北方雪,還是瓊芳點綴、詩意溫婉的南方雪,穿過了歷史的長流,從現在霧靄的天空中,捏云團而下,落在村莊,落在麥田,落在蜀地,落在中華大地上,落在每一個人的頭上、肩上、手中,沒有戰火的紛亂豪情,沒有名士的風花雪月,是平凡人家的安康煙火,是勞動人民的瑞雪豐年。只待雪融冰化,還世間豐盛的一個田的果子麥子,一群人的安樂欣喜,一個國的繁榮昌盛。
冬有一場雪,足以慰風塵。